第七章 云衢夜话

夜。

云衢川镇的夜。

夜,如墨浸染,浓得化不开,却压不住这座镇子的筋骨。

虽名为“镇”,其气象恢弘,远胜寻常城池。

丈高的夯土墙,不是墙,是一头伏卧的巨兽。墙体夯得严实,冷硬如铁;墙头上,刁斗如林,火把燃烧,撕扯着夜幕,连成一条蜿蜒跳动的火龙;巡夜的汉子脚步踩着同一个点,“笃笃笃”,沉稳有力,如同敲打着大地的心脏;甲胄在惨白的冷月下,泛起幽冷的辉光,刺得人眼发痛,心发寒。

镇内屋舍井然,虽已夜深,那股蛰伏的勃勃生机,那隐含其中的铁一般秩序的气息,却透过沉寂弥散开来。

这里,是赫曦的脊梁,是他们在东大陆这片染血的焦土上,喘息、舔伤、重聚骸骨、并试图再次握紧那碎裂的拳头的地方。

镇中央,原是岳尘的大宅。

岳尘前辈早已熬干了心血,溘然长逝在风雨飘摇间,却留下了一座风雨难摧的基石。他与沼波、青梻,在这混乱的年月里,硬生生筑起了这片屹立的孤岛。如今,大宅作了指挥所,厅堂内烛火通明,光影摇曳,照着几张沉凝的面孔。

秋原就站在巨幅的地图前。

地图铺展在乌木长案上,东大陆的山河脉络清晰如刻。他的指尖,苍白而稳定,缓缓拂过山川河流、堡垒城池的墨线。灯光映他的脸,失血后的苍白尚未褪尽,像蒙了一层寒霜。但他的眼……那双海蓝的眸子深处,不再是往昔清泉般的澄澈,仿佛积压了万丈雷云,压抑着电闪,酝酿着风暴。

沉寂的深处,藏着足以搅动天地的力量。

佳嬑坐在稍侧的不远处,青丝微挽,几缕发丝倦怠地垂在鬓角。她手中捧着一盏温热的药汁,黑褐的汤水映着烛光,泛着苦涩的光泽。她的目光却不在药盏,那双清亮的眼眸里,只映着一个人——她的丈夫。

担忧,化不开的担忧,像雾气蒙在琉璃之上。

末,立在长案另一端。

身姿依旧挺拔如孤松,那件新换的静海流银衫纤尘不染。他只是站着,眼神却比以往更深沉,凝滞地粘在那幅地图上。

凝重,刀锋般的凝重,刻在他银灰色的眉宇间。

他手中把玩着一枚小小的、闪着哑光的铜制部件,这是他的习惯。

青梻则在案旁一张宽大的酸枝木椅里,坐没坐相,抓着一把不知名的野果干啃得津津有味,“咔嚓咔嚓”的声音,在这沉窒的厅堂里,显得突兀又带着一种异样的生机。他绿色的长发随意用一根皮筋扎在脑后,几根发丝不羁地垂落额前。乍一看,全然不见一镇之首的威仪,倒像个市井闲人。唯有偶尔抬眼时,那束扫过地图上某个标记的、精光乍现的眼神,才泄露了他心底的锐利与担当。

沼波坐在烛光边缘的阴影里。

两鬓已染深霜,皱纹无情地爬上了他的额头和眼角。他斜靠着椅背,深蓝的眼眸深邃得像古井,手指无意识地、一下下地轻叩着光滑的扶手。指节击在木头上,发出微不可闻的“笃笃”声,每一声都仿佛在计算着冰冷的数字:兵力、伤亡、物资、时间……他现在是青梻的参谋,是残垣断壁中重新凝聚的灵魂,是秋原的父亲,更是这云衢川镇沉默的、浸透了血泪的基石。

空气凝固着,只有烛火的“哔啵”声,青梻嚼果干的“咔嚓”声,沼波指尖那微弱的“笃笃”声,如同死亡的脉搏,敲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。

良久,久得足以让寒露爬上窗棂。

秋原终于开口,声音并不洪亮,带着一丝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沙哑,仿佛干裂的土地被风吹过:“五年。”他吐出的词,像铅块一样下沉。

“五年了,我们辗转奔袭,浴血奋战,从废墟中爬起,一步步收回故土,征集志同道合之士成为我们的伙伴……看似复兴之火渐燃,但……。”他的手指猛地抬起,带着一股压抑的焦躁,狠狠戳向地图的东北方向,那片被朱砂重重圈起,刺眼地标注着巨大“礼约帝国”四字的区域。

“可还是远远比不上帝国扩张的速度。”他眼中的雷云翻滚着,“东大陆的北部,这一片丰饶之地,已然插上了帝国的旗帜。”

末点了点头,接口道,他的声音总是那般冷静:“我们的获取到的情报,礼约帝国在西大陆立国已超过六十年。他们凭借森严的铁律、强大的军队和几乎无穷无尽的财力,大肆收购、兼并甚至强占土地,仅用五年时间就彻底称霸西大陆。”

他顿了顿,看向秋原和众人,语气更加凝重:“而早在五年前,我们与暮组织决战之时,帝国的铁蹄就已经踏过了叹息山脉,势力范围扩张到了我们赫曦家族故土的北部,乃至整片大陆的南部沿海。据估,其麾下可战之兵,恐逾百万;能征惯战之将,数以千计;大小城池、乡镇、关隘总和,不下三千座。是目前这片大陆上当之无愧的最强势力。”

他走到地图前,手指划过赫曦家族目前控制的区域——东起白鹭城,西至……他的手指在“铁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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