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远的身影消失在熙攘人流中,林微在原地站了片刻,方才提起竹篮,转身往崇仁坊走去。西市的喧嚣被逐渐抛在身后,坊间的道路显得清净许多。她的心跳已平复,但指尖触及篮中那枚始终随身携带的木兔时,仍能感到一丝微澜。
方才裴远看向她的眼神,锐利依旧,却在深处藏着一抹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,绝非看待一个陌生罪女该有的目光。他认出她了。不是认出她是林文正之女,而是认出了她是那个很多年前,在京郊大营里,赠他木兔的小女孩。
这个认知让林微心头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。在这座庞大而冷漠的长安城里,似乎终于有了一个与她的过去、与林微的过去,产生真实联结的人。
回到崇仁坊的小院,她将采购来的原料分门别类放好。蜂蜡、植物油、各色干花、研磨好的矿物粉……她开始着手尝试制作第一批标着“芙蓉阁”名号的成品。过程并不顺利,火候、配比的掌握需要反复试验,失败是家常便饭。但她并不气馁,每一次微小的改进都让她离目标更近一步。
几日后,她正在院中小心控制着小火熬制蜂蜡与花油的混合物,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。
林微心下警觉,在长安她并无熟识的邻里。她放下手中的活计,走到门后,低声问:“谁?”
“是我,阿芜。”
林微松了口气,打开门。阿芜挎着个小包袱站在门外,脸上带着笑。
“林姐姐!”阿芜闪身进来,关好门,语气雀跃,“苏娘让我给你送些东西来,是教坊司那边新采买的一批白芷和芍药干,品相极好。”她将包袱递给林微,又压低声音,“还有,公主府前日来了位夫人,是鸿胪寺少卿家的,试了阿芜画的妆,喜欢得不得了,赏了不少钱,还问起‘芙蓉阁’呢!”
这是个好消息。林微接过包袱,问道:“苏娘和秋穗可好?偏房那边一切还顺利吗?”
“都好!”阿芜点头,“就是秋穗姐姐念叨,说没有林姐姐在旁边指点,她新试的桃花胭脂颜色总差一点意思。苏娘把偏房管得牢牢的,王管事现在也不敢随意刁难我们。”
林微心下稍安,引阿芜进屋,给她倒了碗水。阿芜好奇地打量着这间虽然简陋却干净整洁的小院,眼中满是羡慕:“林姐姐,你这里真好,真安静。”
“只要芙蓉阁还在,我们齐心,将来你们也能有自己的安稳日子。”林微温言道。
阿芜用力点头,忽然想起什么,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,神秘兮兮地递给林微:“林姐姐,这个给你。”
林微接过,打开一看,里面是几块用油纸包得仔细的、不同颜色的矿物块,质地细腻,颜色纯正,远胜她今日在西市所购。
“这是……”
“是裴将军托人送到教坊司,指名交给苏娘,说是……谢礼。”阿芜眨眨眼,“苏娘让我务必交到你手上。裴将军怎么突然送这个给我们?”
林微看着那几块矿物颜料,心中明了。那日西市相遇,他定是看见她采购妆品原料,便记下了。这“谢礼”,谢的是她当年赠兔之举,还是谢她如今努力活着的姿态?她无从揣测,只觉得那冰冷的矿物块,此刻握在手中,竟有些烫手。
“许是将军心善吧。”林微将颜料收好,语气平淡,未多解释。
送走阿芜后,林微看着那几块颜料,思绪有些纷乱。裴远的再次出现,以及这无声的赠予,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,打破了竭力维持的平静。她不再是孤身一人,有一道来自过去的目光,正穿越时光,悄然落在她身上,带着审视,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回护。
与此同时,公主府内。
裴远今日入府禀报军务,事毕告退时,在廊下偶遇正从太平公主院内出来的林微。她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襦裙,梳着简单的发髻,并未过多装饰,却身姿挺拔,步履从容,与周遭的富丽堂皇形成一种奇异的和谐。
两人迎面相遇,俱是一顿。
林微率先敛衽行礼:“裴将军。”
裴远抱拳还礼:“林姑娘。”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,比那日在西市时更为直接。日光朗朗,她眉眼间的沉静与坚韧清晰可见,与记忆中那个在牢房里苍白脆弱、却又眼神锐利的女子重叠,更与多年前那个穿着鹅黄衣裙、在杏花树下笑得无忧无虑的小女孩身影,缓缓交融。
他记得那个木兔,一直记得。也记得林家出事时,他远在边镇,鞭长莫及的无力感。如今再见,她已凭借自身之力,挣脱了最污浊的泥沼。这份心性与能力,令他震动,也让他心中那份源于旧恩的责任感,悄然发生着变化。
“姑娘近日可还安好?”裴远开口,声音依旧低沉,却少了几分在西市时的冷硬。
“劳将军挂心,一切安好。”林微抬头,迎上他的目光。这一次,她没有回避,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那份复杂的情绪——有关切,有探究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欣赏?
“那便好。”裴远点了点头,似乎想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