断砖压着的草纸边角被夜露洇湿了一小块,顾知微用指甲刮了刮,纸面起毛,字迹却没糊。她把炭笔往耳后一夹,俯身从床底拖出个破竹筐,里面堆着前日挑拣出来的碎布头。
“若瑶。”她头也不抬,“拿剪子来。”
若瑶正蹲在角落数麻线,听见唤声赶紧爬起来:“来了!”
她翻了半天才从针线匣里摸出那把豁口剪刀,递过去时还吹了下刃口:“主子,这铁锈味儿可冲鼻子。”
“能剪就行。”顾知微接过,手指在布片上量了三寸,咔嚓两下裁出一块菱形,“明天开始,香囊统一这个尺寸。你记账时也写清楚,别一会儿大一会儿小,回头卖相难看。”
若瑶凑近瞧:“哎哟,还真整齐!跟尺子比过似的。”
“我画了模板。”顾知微从袖袋抽出一张硬纸片,上面用炭笔画着香囊轮廓,“照这个剪,省布,也好缝。”
若瑶瞪眼:“您连这都画好了?”
“不然呢?”她抿了下唇角,“咱们又不是绣娘出身,不靠规矩,全靠手感,三天就得饿死。”
两人忙到掌灯时分,终于凑够十对香囊。布色驳杂,针脚歪斜,但个个塞得鼓胀,艾草混着陈皮的气味在屋里散开,闻着倒挺踏实。
“茶包呢?”顾知微问。
“二十包都包好了。”若瑶从罐子里捧出一小叠油纸包,“我按您说的,每包五钱,不多不少。”
“行。”她点头,“明儿傍晚,晾出去。”
第二天黄昏,院墙外脚步准时响起。那个瘦小太监拎着半筐烂菜叶,低头快步走过。到了门口,他脚步一顿,鼻翼动了动。
香囊挂在院中绳上,随风轻晃,艾草香混着陈皮味儿飘出来。
“这是……”他低声嘟囔。
若瑶立刻从屋里探头:“哎呀,差点忘了收!”她一边摘一边自言自语,“这些小玩意儿,宫女们戴着驱寒,可惜没人要,白费功夫。”
小太监站在原地没走,盯着她手里的香囊看了好几秒,才低声道:“我妹妹在针线局,天冷手僵,老是扎自己……这东西,真能暖手?”
若瑶眨眨眼,看向屋内。
顾知微端坐桌旁,假装翻账册,眼皮都没抬:“试试呗,送你一个,不值钱。”
若瑶立马笑嘻嘻递过去:“喏,拿去!就当姐妹情分。”
小太监迟疑接了,指尖蹭过香囊边缘,触到粗糙麻线,皱了下眉,却又迅速攥紧,塞进怀里,匆匆走了。
第三天,他又来了。
这次筐里菜叶更烂,脸上却多了点活气。他路过时不动声色把香囊往怀里按了按,等走到院中央,忽然停下,从袖中摸出六个铜板,搁在石阶上,转身就走。
若瑶愣住:“主子,他给钱了!”
顾知微拿起铜板,在灯下看了看,成色旧,但真货。
“看来他妹妹喜欢。”她把钱放进空墨盒里,“准备第二批。”
五对香囊、十包茶包,包好封存。当晚,她在账册右页写下:**支出——无;预期收入——五十文。**
两日后,小太监再次出现,这次没带菜筐,而是贴墙站着,见四下无人,才快步靠近窗棂,压低嗓音:“全卖完了。她们问还有没有?”
顾知微从窗缝递出包裹:“这儿。香囊十文一对,茶包五文一包,货到付款。”
他接了,手有点抖:“……能赊吗?下回一块给?”
“不能。”她语气平直,“第一回赊,第二回就赖。你不差这几个钱,是怕担责吧?我懂。但规矩坏了,路就断了。”
小太监咬了咬牙:“……我今儿就把钱带来。”
“不必。”她说,“三天后,你再来。钱货两清,不留名,不认人。”
他深深看了她一眼,点头走了。
三天后,他果然来了,手里攥着个油纸包。打开一看,整整四百五十文,码得整整齐齐。
“都在这儿。”他声音发紧,“针线局八个姐妹,每人订了两对香囊,三包茶。说冬天手脚冰凉,这个实惠。”
顾知微清点完毕,抽出十文递还:“多的,算赏你跑腿。”
他猛地摇头:“不要!拿了钱,就成了买卖,万一查出来……”
“那就当是你妹妹代收的。”她不动声色把钱塞进他袖袋,“就说她拿零花钱帮同事买的。你只是捎带,不算经手。”
他呼吸一滞,半晌才哑声说:“……谢谢。”
“别谢我。”顾知微收回手,“是你自己肯走这条路。下次来,还是傍晚,还是这筐烂菜,别换样子。”
他点头,转身欲走,忽又停住:“我叫……小凳子。御膳房烧火的。”
她没应声。
他也没等回应,匆匆离去。
若瑶盯着他的背影,小声嘀咕:“原来他叫小凳子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