若瑶从柜子里翻出新墨笔时,顾知微正把那本残破的账册摊在桌上,像摊开一张被撕碎又勉强拼好的地图。
“主子,这墨可比炭笔黑多了。”她把笔递过去,指尖蹭了点墨汁,在指甲上一划,留下道乌青。
“就是要黑。”顾知微接过笔,手腕一转,就在空白册页上写下四个大字:冷宫账目。字迹清峻,一笔不乱,“以后记事,全用这个。写清楚,看得清,谁想糊弄都难。”
若瑶眨眨眼:“可……内务府每月送来的本子,不都是这么记的?”
“那是‘应付’,不是‘记账’。”顾知微头也不抬,“他们写‘炭三斤’,我们收半斤;写‘米五斗’,到手两升。差额去哪儿了?账上没写,咱们就得自己补上。”
她翻开旧册,指着一行涂改过的数字:“你看,上个月‘布匹二匹’,签了个‘顾’字。我何时签过?你认得这字吗?”
若瑶凑近瞧了会儿,摇头:“不像您写的。倒像是……赵公公身边那个小太监的笔迹。”
“那就对了。”顾知微冷笑,“人不在,名却签了。钱走了,东西没来。这不是克扣,是明抢。”
她提笔在新册子上分出四栏:食、薪、衣、药。每一栏下再细分项目,米几升、炭几两、布几尺、艾草几钱,条条列清。
“你去库房,把剩下的东西全搬出来,一样样报数,我来记。”她说着,把墨笔塞进若瑶手里,“别怕写错,错了划掉重写。但必须写真数。”
若瑶应声而去。顾知微独自坐在桌前,手指轻敲桌面,脑子里跑的是现代风险管理课上讲的“数据还原模型”。当时讲的是跨国企业虚报库存,现在换成冷宫,原理一样——**只要有漏洞,就能追出来**。
半个时辰后,若瑶抱着一堆零碎回来,气喘吁吁地往地上一倒:半卷粗布、三根断炭、两包发潮的茶叶、一小撮陈年艾草,还有几双补过三次的旧鞋。
“就这些?”顾知微问。
“就这些。”若瑶抹了把汗,“连针线匣子都被撬过,只剩一根秃针。”
顾知微点头,开始一项项登记。等数目核完,她盯着纸面沉默片刻,忽然笑出声。
“怎么了?”若瑶紧张,“是不是亏得太多?”
“不是。”顾知微摇摇头,“是太准了。三个月,物资实收平均只有例发的三成。这不是偶然克扣,是系统性截流。有人算得很精细——刚好够我们不死,又活不好。”
若瑶听得后背发凉:“那……要不要报上去?”
“报给谁?”顾知微抬眼,“皇后不会管,太子未必肯管,皇帝……他连自己头疼写诗都懒得改韵脚。指望别人,不如指望自己。”
她抽出一张草纸,铺在石桌上,用炭笔画起格子来。
“咱们现在有三样东西。”她一边画一边说,“第一,时间——反正也没人管我们死活;第二,脑子——我不缺,你也不笨;第三,废物——屋里这些破烂,全是宝。”
若瑶瞪大眼:“破布是宝?炭渣是宝?”
“当然。”顾知微勾出三个方框,分别写下:香囊、茶包、抄书。“香囊用碎布缝,填点艾草,宫女冬天爱戴;茶包熬点陈皮甘草,驱寒暖身,低等宫人买得起;抄书嘛……宫里有些老太监爱读闲书,残卷整理重抄,能卖几个铜板。”
若瑶越听越愣:“您这是……要做生意?”
“不是做生意,是活下去。”顾知微敲了敲纸,“冷宫没人给钱,我们就自己赚。不用多,每月赚五百文,就够添炭加米。目标不是发财,是以小搏大,自给自足。”
若瑶蹲在地上,盯着那张草图看了半天,忽然抬头:“那……从哪个开始?”
“香囊。”顾知微指第一个框,“材料现成,工序简单,试错成本最低。先做十对,看能不能送出宫去。”
“可怎么送?咱们出不去啊。”
“不出去也行。”顾知微淡淡道,“只要有人进来。”
她话音刚落,院外传来脚步声。
两人同时静下来。
门帘掀开一条缝,赵公公的身影一闪而过,手里拎着个竹篮,看都没看屋里,径直往隔壁废殿去了。
若瑶压低声音:“他最近三天来了两次,每次都走那边。”
顾知微眼神一动:“记下来。时间、携带物品、停留多久。”
“啊?”
“从今天起,你每天黄昏报一次。”她把墨笔递过去,“看到什么,听见什么,哪怕只是谁多看了你一眼,都记下。别怕琐碎,细节才有价值。”
若瑶接过笔,有点懵:“可……这跟做香囊有啥关系?”
“你现在觉得没关系。”顾知微笑,“等哪天赵公公突然少穿一只袜子,你就明白有没有关系了。”
若瑶张了张嘴,最终只憋出一句:“那我……先去理布料?”
“去吧